— 灰猞狸1914 —

【观星者】 帕班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班伏里奥生活在气象站。在维罗纳最北侧积雪的山脊还要远得多的地方。他生活的小屋子里放满了填好的记录簿,远远的地方没有天光,物资补给的大船在下一个极昼才会回来。他在这里已经待了四十年,甚至比他离开维罗纳之前的时间总合都要长得多了。可当班伏里奥看着镜中的自己,他仍如四十年前那样。他活在二十岁,与永恒的星星相比仿佛刚刚出生。

只是生活变得很有规律。他修整胡子,吃一点点鹿肉和面包,他偶尔也想念在维罗纳那样的甜味蛋糕。挂钟时针一指着十点钟,他穿戴好护具,伸手去拉狗绳。但是没有动物回应他。他的狗陪伴他度过了永冬中的头一个十年。它会在班伏里奥翻看相簿时候伏在他脚边。也会在早上向他讨一片油汪汪的烤香肠。

班伏里奥看着门外,风向标安静地转动。他就知道今天也与昨天一样,但他仍在期待着什么。十年前或者五年前,他忘记自己在等着什么了。他在外面巡视三个小时,把每一处风向仪的数据记录下来。屋后的山崖下面,浮冰中间粘稠而漆黑的海浪与石滩融为一体。

到了一天快结束的时候。班伏里奥踩着吱呀作响的梯子爬进阁楼。一架小望远镜安置在阁楼角落的天窗下面。他在这记录另一样东西,冬夜里的星星。但是今晚仍是蒙雾的天气,幽绿的极光掩在云层之间。所以他只好倒在卧榻上,看着以往画的星图打发时间。昼夜更迭,那些手描出的星图早已贴满了墙壁。在纸张之中还挂着些旧相片。班伏里奥伸手摘下一个玻璃相框,三个学士服的学生嬉笑着站在海边的岩礁之旁边,气象学院的标志挂在衣服的一侧,海水把衣角完全打湿了。他记不是哪一年拍到这张照片的,迟钝许久才想起同窗的名字。

班伏里奥在清晨六点钟发一封晨报,将前一天下午填好的记录送出去。
时间就在电报机发出咔哒声里不断走动。


直到2190年的一天早上,天空还笼罩在极夜的时候。
他观测到一颗星星穿过云层,落在最远处的道标更往北的地方。那一定是在山脚下面,班伏里奥想。夜里他做了一个梦,梦醒来就看着窗外。但是那儿什么都没有,云雀与歌声在他耳边盘旋。地平线上开始浮出微芒。

船上发来电报,冰层变厚,他们要推迟几天或是几周才能送来补给。班伏里奥做了计划去几公里外的镇子,但那让船只迟来的暴风雪也阻碍了这个计划。到第五天,山后面的天空蒙蒙亮起来。班伏里奥决定不等船了。他戴上自己的绒线帽。屋外出奇的宁静,风向标完全停着,是个无风而晴朗的日子。

他一直向北走,很快见到一处因撞击掉落的冰川。冰洞并不难找,班伏里奥沿着山崖走了一刻钟,发现了一处入口。他走进去,点起火把,周围的冰面浮起一层温暖扭曲的光泽,海湾中浪潮拍打岩礁的声音穿过冰层,洞中响着空茫的噪声。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牙酸的咯吱响动,班服里奥回头去看,来时的路已经变成了一整块冰墙。他拍打了两下结实的冰壁,外面一定是发生了滑坡让冰川合上了。但是奇异的,他甚至没有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,班伏里奥平静的看了看四周。极昼已经渐升起来。 光从冰外透射向四周。班伏里奥跟着自己的影子,向更深处走去,

冰洞越走越深,光却没有消失,反而更加明亮起来。火光让冰墙中的晶块闪着光,仿佛冰壁中浮游着碎钻或是... ... 无数跌落的星星。班伏里奥就这样一直走,穿过荡着光晕洞穴,仿佛穿过维罗纳城的拱门。

昔日街道真的出现在班伏里奥面前。

他踏着石板路,到广场中的金色塑像前抬头看着,他俊朗的兄弟和朱丽叶站在那儿。
"啊,太阳般的璧人。"
茂丘西奥从塑像后跳出来,班伏里奥惊异地瞧着他

"你消失的这一小会,他们发生了好些事。茂丘西奥可忙坏啦。他们找了劳伦斯神父举行婚礼,我们得快点!”

茂丘西奥绕着金像转了一圈,像是抓到个捉迷藏太久的朋友似的拉住班伏里奥。他就这么被茂丘西奥拉着一路小跑,直到路过教堂一侧的墓园。班伏里奥停下来,茂丘西奥就跳进不知哪一棵树后面去了。

贵族们葬在差不多的地方,那石碑上刻着残缺的字母。班伏里奥扶着石碑,想起来他想来看看什么。

Paris . E  alus 15  -1595

他们说不上友谊还是什么。因为班伏里奥离开的时候,维罗纳的爱情之花正遇隆冬,忧愁与怨愤的积雪仍覆盖在每家每户的窗台上。

只是1595年的一个夜晚,他走出舞会时候,无意间见到一颗星星。但那时,他才刚刚感受过星星是烫热的,他又怎么会知道星星的易碎呢。仅仅几天之后,他从曼图亚匆匆赶回。

班伏里奥站在墓地的走道里,空旷的墓穴内充斥着亡魂的尖叫。他小步地挪过去,跪倒在残酷的画像前。当死亡天使拂动羽翼,星星与神明也会死去。真是天大的玩笑。他将脸贴在伯爵的胸口,期待哪怕一次心跳。然而周围只有冰冷的桑树叶沙沙作响,仿佛嘲笑命运颠沛后的枯枝败叶。班伏里奥蜷缩在地上,头抵着血染的领花。他不愿去想发生了什么,那些悲剧终于迫着他看向自己的预见了。泪水从年轻人失神的眼眸中簌簌落下,那些刀伤也在他身上裂开,裂纹直刺向心脏。他觉得灵魂已经离开沉重的身体。他只能伏在帕里斯身上,拢着尚未消散的一点光辉,仿佛这样也算一丝慰藉。

“班伏里奥? 班伏里奥!你怎么睡在这里。" 罗密欧将他从梦中摇醒。 班伏里奥从那个仿佛死了一次的长梦中睁开眼睛。“罗密欧... ...”  班伏里奥不能与那双诚炽的眼睛对视,欣喜而年轻的生命,仿佛死神的手指还没有碰触他。班伏里奥垂下眼帘却看到手掌中沾着另一颗星星的血迹。他再次抬头,罗密欧待着的地方只剩下一从玫瑰。 

茂丘西奥为生者牺牲,
他为死去的人牺牲,

而罗密欧与朱丽叶。
他们任性妄为,为自己的爱而牺牲。
却无意间救赎了众人。 

教堂的钟声从他身后传来,晨起的云雀取代了睡去的星辰,热烈的阳光从班伏里奥头顶铺展。

在极昼到来的刹那,痴人,疯子,恋人,情郎,都化作一声叹息。




 
俄罗斯摄影师Evgenia Arbugaeva 《Weather Man》


哦 我清楚地记得那是在萧瑟的十二月
每一团奄奄一息的余烬都形成阴影伏在地板
我当时真盼望翌日 因为我已经枉费心机
想用书来消除悲哀消除因失去丽诺尔的悲叹
因那被天使叫作丽诺尔的少女 她美丽娇艳
在这儿却默默无闻 直至永远
那柔软 暗淡 飒飒飘动的每一块紫色窗布
使我心中充满前所未有的恐怖 我毛骨惊然
为平息我心儿停跳 我站起身反复叨念
“这是有人想进屋 在叩我的房门
更深夜半有人想进屋 在叩我的房门
唯此而已 别无他般”
——《乌鸦》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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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8-09-1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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